四、出走　　

　　Ｈ老师似乎很大度，乐于当大家的笑料。一次，学校元旦联欢，各年级组都要演一个节目，报幕的老师不知为什么笑得不成调地说：下面一个节目，女生小合唱。七个“女”老师，一律红毛衫，红裙子，高跟鞋，红头巾，一扭扭地走上台，开口就唱，老师们耳语，不对呀，他们组就六个女老师，哪来的七个，再一看，Ｈ老师一本正经地抹着口红，认真地唱着，顿时，台下的老师笑得七零八落地，台上的不动声色，一直唱完，谢过幕，下面已经笑得透不过气来了。以为他是个不会生气的弥勒佛呢。

　　可有一次，我知道他真生气了，那时孩子上了四年级，一天，厂里计生处的干部找校长谈了话，校长一脸严肃地找Ｈ老师谈了话。两个人的声音都很高，互相叫喊着。最后，Ｈ老师冲出校长室。

　　回到办公室，他愤怒地像只困兽，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走动，拍桌子，大叫，谁这么缺得，打小报告。

　　原来，他媳妇又怀了孩子，因为他是两代单传，深知在农村家里如果没有个男孩，日子的艰难，加上爹妈的在生女儿时的叹息，女儿的眼睛，他很想再要个儿子。

　　那时的计划生育工作组是很厉害的，可以到你家去捉人，押去做人流，于是他媳妇只有躲。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计生工作者来找Ｈ老师谈话，问他媳妇到那儿去了，他一直沉默，上课也不像以前有精神。

　　后来，媳妇快生了，觉得还是城里医院条件好，躲着回了家，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捉到，几个强壮的计生工作者按手按脚，拖上了车，送到医院，做了人流。当时他在学校上课，还不知道，中午，家里人来告诉他，他一下子就跨掉了，趴在桌上哭，坐在板凳上起不来，喊着，这是杀人啊，已经成形的一个孩子，有的老师跟着陪着眼泪，有的还说着风凉话，我怕ＨＰ看到父亲的样子，一直陪她在教室做作业，心里莫名地怕。

　　这一波好不容易过去了，计生处的人再也没来过，听说她媳妇因为孩子太大做的人流，很难再有生养。

　　Ｈ老师从此有些沉闷，常常失神，但对女儿更用心了。日子又开始平缓地流过。到元旦，桌上还是一把把黄花，一样的香脆 。

　　等到ＨＰ五年级快毕业，突然从来不缺课的Ｈ老师接连请假，我顶他的课，有点埋怨他在这毕业的关键时候，太不负责了，何况这班学生中还有他女儿，我也问过几次ＨＰ，爸爸做什么去了，孩子不支声，这孩子是害怕了，听说上次的事，就是不喜欢Ｈ老师的老师，通过ＨＰ套出了她妈妈回家的消息。

　　一天，快下班了，他到学校来，神神密密地把我拖到教室，说有重要的事对我说。交给我办公桌的钥匙，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我吃惊地望着他，他说，不能再给捉到，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嘱咐我照顾好ＨＰ，每天放学会有人来接她，让我送她到门口，平时，要是她要喝水，就在他抽屉里拿杯子，我问，那学生的数学课怎么办，他说学校会马上安排一个老师代课，他的备课本在抽屉里，让我按照上面的方法往下上，上到哪儿折了角，他说，不太要紧，这班孩子的小学的数学早就学完，就是这段不学，期末也没问题。”我拿着钥匙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离开。

　　刚开始，班上的孩子们老是问，Ｈ老师怎么不教我们了。我不知怎么说，支吾地望着ＨＰ说他病了，得一段时间才来。怕再有老师来问孩子，ＨＰ总跟着我，她很粘我。

　　后来，很久都没见过他，学校派了另外一个数学老师来教，果然，如Ｈ老师所说，在几所重点学校的招考中，我们班有几个学生的数学是满分。

　　孩子们毕业了，我也离开了那所学校，听说Ｈ老师得了个儿子，他很开心，他在外面办数学培优班，也比较有名气。有一次，他到我家来找我，让我再和他一起上课，我没有答应。再也没有联系。

　　我和ＨＰ却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今年考大学，报的是师范专业，班上其它同学告诉我，她因为喜欢我，才决心当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