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为什么退化？简而言之，是当代作家编故事的能力下降了，而商业化写作的水平却提高了。小说写得有气无力，除了《白鹿原》这样的少数佳作外，能够震憾人们心灵的作品还能数得出几部来？难怪人家易中天讲三国讲出了名，说来说去，还是四大才子的四大名著厚重地罩在中国小说的瘦弱身躯上。现代文学作品，也就是鲁郭茅、巴老曹。改革开放以后，中篇小说流行过一阵子，但现在也不景气了。十多年前，好像在《收获》上读到过一篇出自台湾小说家之手的《杀妻》，那篇作品带给我的震憾现在早已是无从寻觅了。前些年出过一套《断裂丛书》，我买过贺奕的《伪生活》。这些60后作家的作品尚能令人震憾，因为它们“映现出那个时代特有的精神背景，抽象却不失准确地勾勒出各个作家从自身体验出发所传达的精神世界的轮廓，在相当程度上背对着当下的文学陈规和权威，贴近写作者生活本身，服从于写作者内心的召唤”。尽管莫言等人呼吁要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但真正叫得响的长篇又有几部呢？

至于诗歌的式微，从现代化的角度看，似是一种必然。全球化背景下的人类生活图景，看似丰富、丰满，实则有些可怜。人变得越来越像“空心人”。统一性的产品，不知不觉地把人们引向生活的同质化。“稻草人”谁去关心心灵的归宿？诗歌在现代生活中能起到什么作用？答案是明摆着的：没什么用。

于是，人们转身向散文走去。

散文这个“小东西”越来越成为时代的宠儿。

不论什么人，都可以随时拿起一篇散文读上一读，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净化心灵，真是一举双得啊。而且，散文写作基本上没什么技巧，人人皆可为之，人人都可能成为“大家”。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我认为还是中产阶级的崛起。

中产阶级在情感上属于“苛求派”，生活无忧，消费有一定的档次，交往有一定的范围，娱乐有一定的场所，谈论有一定的话题，总之，他们讲究生活的品质，正所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也。

布尔乔亚在情感上的特点是易伤感。他们对什么事物都显得极为关心，尤其是阿猫阿狗，风花雪月，鸳鸯蝴蝶。上个世纪不是有什么鸳鸯蝴蝶派吗？那就是典型的小资情调啊。而在那个时候，这个流派之所以受人以柄，主要是因为大多数人还不可能进入中产阶级。我们都进不去，你老在那里风花雪月，我们劳苦大众如何消受得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房子我们买得起，车子我们买得起，天山名山大川我们玩得起，同姓异姓朋友我们交得起，大片看得起，大餐吃得起，及时行乐的观念我们消受得起。

于是，复活古人，制造新人。所谓复活其实就是给历史上曾经被唾弃的散文作家以新的评价，所谓制造新人就是让今天的散文写手大红大紫，他们写的书出它个十万二十万册，不愁没人买，因为现在的年青读者正是未来的中产阶级的苗子，有的已经置身中产阶级的行列了。

回过头来想一想中国文学的走向，觉得挺有意思。盛唐之时，诗歌流行。唐诗多为男儿所为，它们所表现的是几代男儿的豪迈，征战啊，山水啊，流浪啊，功名啊，如此等等。到了有宋一代，情形就发生大变，以宫廷里的女人为代表的情感言说借词的形式向社会扩散，蔚然成风。但毕竟词分两派，豪放与婉约同存。明清以降，资本主义在中国萌芽，“残丛小语”（小说）开始走上历史的舞台。四大名著等一下子打开了中国人的审美视野。

这是一条不归路。本来应该再上一层楼，但近百年来，竟无后来居上者。

民族的心灵并没有死去，死去的只是艺术表达能力。中国人的诺贝尔情结何其深啊，但就是得不到。越得不到，这种渴望可能就会越发强烈。历史就是这么吊诡。

现在的散文化趋势将带给我们什么？

我觉得散文化是一种新的精神鸦片。长此以往，我们将如同豢养的家禽家畜，早已不知祖先是什么样子了。

我们将在这种散文化的趋势中死去。这真是一个悲哀！

但是，中产阶级却如日中天，他们对散文化趋势有着一种天然的情愫关联。呜呼，小说诗歌之不存也久矣，散文得志（想想司马相如就让我们心冷），文学退化，将何以堪！

但愿此乃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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