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学教育的经济学观察
与一个80年代大学生的对话
1982年,黑龙江林口县的农家孩子崔玉平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本科。那一年,林口县有数千人参加高考,上本科线的大约只有十来人,而崔玉平所在的村,当年只考出了他一个大学生。
那时的中国农村,刚刚包产到户,农民还不像现在这样可以依靠“打工经济”供孩子读书。崔玉平说:“要是我出生在今天这个年代,我也是读不起大学的。”上大学的时候,他不但不用交学费,而且国家还给他发助学金,由于他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学校在给他们这些农家孩子评助学金等级的时候,几乎都能拿到最高级——即每个月能领到35元钱,外加一些粮票。
崔玉平的第一份工作是留校做助教,并在该校工作了20年。担任大学老师期间,崔玉平考取了公费在职硕士研究生,到后来,又考取了公费在职博士研究生。
崔玉平说,他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在农村像是中“状元”了,而跳出农村从更大的氛围来看,你是国家干部,社会地位亦非常明确;“现在没法评价了,社会的普通雇员吧,除非你考上公务员。”
博士毕业后,崔玉平调任到苏州大学专门从事教育经济学与管理学的研究工作。通过经济学的投资、成本、收益等视角来看世界,崔玉平不仅对教育这个公共问题有独到的经济学解释,对自己的个人命运亦有经济学人独有的喟叹。
《中国经营报》:当下的大学生就业面临巨大的压力,我们在分析这种压力形成原因的时候,很多时候把它简单地归结于高校扩招。事实上,从恢复高考,到公费自费并轨,到大学扩招,再到我们今天面临巨大的就业压力,很少有人从经济学的角度去进行分阶段的分析。
崔玉平:这几个阶段我们国家的经济政策、就业政策、经济发展与大学生数量都发生了变化。大学教育已经从过去的精英教育走向了大众教育。以前的大学生是国家的稀缺资源,国家还要给所有的大学生发助学金。到大学教育刚刚开始收费的时候,大学生的供给与需求开始平衡;而到现在这个阶段,大学生开始供过于求了,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就会“掉价”。
过去,大学生的人力资源产权归国家所有,所以不愁没有工作。而现在,大学生的人力资源产权已经归自己所有,从理论上讲,也应该回归到这样。也因此,大学生需要自己去找工作,政府不需要包了,事实上政府也没有能力包,也不应当包下来。
《中国经营报》:大学生就业困难,意味着高等教育的投资回报很差,一个学生读完整个大学,是一笔巨大的投入,尤其是农村的大学生,几乎是举全家之力、倾其所有来供孩子上学,对这些人来说,找不到工作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崔玉平:必须引起注意的是,现在读完一个大学,个人与家庭承受的经济压力与社会压力越来越大。等大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导致高等教育的需求不足,也就是大家不愿意花这么多钱去读大学了,因为得不到经济回报或回报不足。
越来越多的适龄人接受高等教育,对国家、社会与民族是有益的,这是教育的溢出效应。我认为,未来的高等教育,政府、社会与个人都应该分担成本,但是,个人分担的部分应该越来越少,而且也要根据大学生家庭状况与个人能力量力而行。
个人分担的比例应该有个合理的范围,应当充分考虑学生的支付能力。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做到不让每个学生因为经济困难而上不起大学。现在个人分担的成本太高,这里不但有直接成本,还有机会成本。如果大学毕业跟高中毕业找到的是一样的工作,那么读大学就付出了很大一块的机会成本。两块合在一起,成本就太高了。
对农村的大学生,国家应当回归助学金的做法,仅仅依靠贷款的方式是不够的。现在很多农村家庭“因学致贫”,这是一种新的现象。如果我出生在现在这个时代,我也上不起大学。
另外,大学学费,不同的专业,支付费用也应该差别定价。大学不应以盈利为目的,学费应该基于成本。现在,我们的大学的各种专业成本到底是多少,学校始终搞不清楚。
《中国经营报》:教育对社会的溢出效应,展开来看具体有哪些方面?
崔玉平:教育对整个社会文化会带来好处。受教育就是投资未来,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回报,还有个人素质的提高。此外,教育不仅仅是一种投资,我们不能过于注重它的投资回报功能,它还具有消费的性质,它具有个人享受的性质,教育可以满足个人对社会的、对人生的探讨。现在我们看待教育,过于“拜金主义”,过于看重它的“寻利”的功能。
教育的市场效应,表现在劳动者通过受教育得到的素质的提高,在劳动力上获得更高的回报,如,找到工作,找到更好的工作,工作得更好,以及未来具有更大的发展潜力,等等。而它的溢出效应(非市场效应),国外已经有不少研究,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1.受教育的人更多,犯罪率会降低,犯罪恶性程度会更低;2.优生优育;3.健康程度越高,寿命越长;4.对后代以及周边接触的人有传导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