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无论是内容和形式都与别的老师不一样。他瘦高的个子，一张清高的脸上鼻子笔挺，有点花白和有点卷曲的头发飘逸地洒落在前额上，有点上海滩上的“老克勒”味，只是身上穿的中山装有一点邋遢，四十开外了还没有成家。女同学在背后悄悄地说：“孙老师还是王老五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出身不好。每次孙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腋下总是夹着两本书，一本是我们语文教材，另外一本是孙老师自己写的书。别的老师上语文课，要让我们跟着老师，在黑板抄写许多文章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可是孙老师上课不是这样的，他先把教科书给我们解释一遍，就拿起了他自己写的书，那是我们全体同学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刻，孙老师又可以给我们讲故事了。有时候孙老师会给我们朗读一些诗歌。他的普通话并不是很准，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可是他朗诵起来很有情感，他把手背在身后，沿着教室里课桌椅间的走廊，一边踱步一边朗读，他的表情会随着诗歌的内容而欢悦而悲哀，他的声音也随着诗歌的内容而抑扬顿挫。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贺敬之的《雷锋之歌》《桂林山水歌》《回延安》。我现在还喜欢背诵《西去列车的窗口》和《木兰辞》等，就是受了当年孙老师的影响。

    有一次孙老师在课堂上说：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每一朝代都有杰出成就的文学样式，你们能够简单说一下，中国文学发展史是什么吗？没有一个同学能够回答，我是语文课代表，怕孙老师指名道姓叫我回答，赶紧把头低下，不敢正眼看老师。孙老师看没有人回答他，昂起头，手敲着讲台桌面一字一句强调说：记住！中国文学发展史可以用十个字来概括，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唐诗有李白、杜甫，宋词有辛弃疾、陆游。至于元曲，老师要同学们记住关汉卿的《窦娥冤》，并把《窦娥冤》六月雪的故事大概给我们讲了一遍。明清小说的作品比较多，有《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儒林外史》。我对孙老师讲的这段话一直记忆犹新，无论岁月流过了多少年，这“十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扎根。

    孙老师做我们语文老师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与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喜欢让我们抄写生字、课文，而孙老师则喜欢布置写作文。我这个语文课代表的作文，一直被孙老师挑出来当堂朗读。同学们都知道孙老师特别偏爱我，实际上孙老师是从心底里给一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多一点鼓励，多一点呵护。

    工作后，我常常会想起孙树棻老师。听同学说，他的家住在复兴路上。我有时候走过复兴路，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我期盼在不经意中能够见到孙老师。但我一次也没碰见他。

    三年前，孙树棻老师因患肺癌而过世了。当叶辛老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为了写我的人生故事，我请教过叶辛老师。叶辛老师知道我是当年孙树棻的学生，非常高兴，说我一定把你的情况告诉孙老师，把你对老师的感谢和思念转告他。有一次叶辛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孙老师知道你的近况了，啊呀，他好高兴！叶辛老师又说：做老师就是希望学生有出息，有成就！现在孙树棻老师刚刚开了一个大刀，等他身体有些恢复后，我来安排，我们大家聚一聚。我天天盼着这次聚会，不料，这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