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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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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胡广平 2006-5-3 19:59: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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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演戏时，常常要把真实的自己遮掩起来，为了让观众看出个新鲜，且在新鲜中产生奇想，便另制些与本来面目相去甚远的东西把脸罩住，于是俊俏的后生、少女就能演出猪八戒、白骨精，甚至更丑的形象，相反，丑人也同样能演出俊美的角色来。这类能产生如此奇效的东西，人们称之为假面具。假面具原本没有骗人的险恶，只是供人娱乐而已。所以古时的戏子们并未料到，他们遮掩自己的做法，竟给后世在社会舞台上表演的人们带来无穷的启迪。在昭然若镜的大街，或圣洁清静的法门，都可以看到一些人擎一副不容猜忌的面孔，等你完全丧失提防，他们唰地伸出要命的刀子。这些人之所以做得从容自若，正是因为真实的面孔被另外一种东西罩得严实。不过说他们戴了假面具是很不妥贴的，假面具毕竟容易分辨，而这些人的乔装让你十个脑袋也难以对付。于是只好依照赝本、赝品等叫法，将他们的那张脸称作赝面了。
生物界在自然法则的考验中都形成各自的本领，诸如变色龙能根据需要改变皮肤的颜色，颇具魔力；七星瓢虫对强悍凶猛的大敌，则更能机智应对，来得及躲避时，一甩屁股钻进小石缝里去。要是猝不及防，它们会就地将身子蜷缩起来，作出死态。大概它们的想法是：生时恩恩怨怨，死后万事皆空，凶猛的追击者面对死敌也会有几分恻隐之心，况且死的猎物，其肉已不那么鲜美了。你瞧瞧小瓢虫的想法，真够得上一个哲学家了。由此看来，人伪装起面孔，也是图个适应生存环境而已，断不可枉加非议，你只需尽情欣赏他们的表演就是了。
世道里有一种角色，他们把自己看得娇嫩无比，从来苦不得，平时靠从别人口袋里抠几个子儿过日子，这就是所谓的小偷。想来这类人也确系不易，虽然看不到有抡镢头、扫麦场的劳顿，但他们却活得比一般人累许多倍。这些小偷累就累在那张脸上，小小的两片皮肉，须得扮出成千上万种脸相。凶时，必如饿虎，眉目倒竖；弱时，比小兔崽子还使人怜悯，要装得声色尽屑。如其不然，就不会成为出色的贼人，更做不了贼的领袖“神偷”了。当然，够不上档次还在其次，尤其是难以进入角色，而使别人兜里的钱物发生移位。贼们从开始就琢磨透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名言，为了能与腰包突鼓的行人有擦肩而过的机会，至少自己的形象先别吓着人家，之后才能从从容容地夹出钱袋，此为小偷。大盗还须有卧薪尝胆的气派，在“虎穴”里将主子唤爷称奶，端屎倒尿，甜得像个亲亲的小孙子。等“虎子”得手，却暗骂一声“傻鸟！爷爷享受去了”，再也找不见人影了。如果在深山野洼里，贼人偶然遇着一两个富相人，虽然两腿有些发颤，却还是决定直起腰做一回英雄，喊道：“留下钱包，不然老子宰了你！”富相人果然被震住，只留下一条裤衩逃命去了。这时贼人也软在草地上，对着小圆镜子欣赏自己刚才的凶相，并报以亲吻。
小商人只有在夜里点钞时才露出本来面目，一副总也吃不饱的表情。白天里则一色带着笑意，像一个个甜蜜的糖罐，想浸泡住面前走动的所有行人。其实，他们心里也在嘀咕，被他们笑意浸泡的人，往往都是大傻猫，但决不露出这副嘲讽的面孔。对于沾亲带故的熟人，他们的甜蜜显得更浓些，所以挨宰的大多是熟人。回报商人笑意的唯一礼物就是钞票，而走近货摊的行人并不一定都有这东西。遇到这样的顾主，商人的笑就没有理由同弥勒佛像的笑那样持久了。只不过他们能在瞬间做出两种神态的转换：顾客来，笑；顾客未顾而走，憎。正像电灯开关，一明一暗，变化不止。当然如今还有一类商人，对顾客神情呆木，故做一副不轻易出售的姿态，惹得顾客偏要买他的东西，价格却高出许多。这副赝面伪造得就更有建设性，带着现代气息。
至于误入仕途的人常摆出怎样一副面孔，要看官位高低，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都格式化了。就旧时的官而论，小官的脸大多作宽扁状，两个嘴角向耳根平拉，这样笑起来方便，而且动人，是准备随时献给上司的。而大官是处于人上之人，无需求人，也不必陪笑，又常冷却着表情发号施令，脸盘上下紧绷，冬瓜样的老长，给人那脸整个儿用威严雕刻而成的感觉。只有不大不小的官，面孔宛如吹圆的气球，形状变化莫测，对下自然拉得很长，对上却立即像在头顶压了块石头，变长为扁，笑容可掬，能够最适度地应变。不过无论哪一品官，对贫民走卒都一个模式地吊着驴脸，要不，官的威严在何处体现呢？其实这些为做官而做官、或不懂得为何做官的仕人，也张罗得太累了，正处于春风得意的时候，还算罢了。如果运筹得不尽人意，夜里睡在床上实在是悲苦，一会悔恨怠慢了哪位大官，一会又推测将有不幸降临，末了仍然警告自己，以后将脸再摆弄得更加出色妥当些。还是要在那张脸上下功夫。这是古时官们的脸面。现今怎样，尚未专门研究。
有真挚情感的人，脸相原本是真诚而动人的，哭和笑都能让另一个有情感的人心动不已，有时甚至会为那纯真的一哭一笑英勇献身。然而如今也出现了蹊跷，有情人的脸不会再如实报告他（她）想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微笑里常常隐藏着令别人悲伤的故事。也许人的心思都多了起来，无法太在意那一点就破的掩饰，许多人保持着“难得糊涂”的态度。不过在所有变化着的脸相中，唯有有情人的那张脸变得最让人遗憾。
有句俗语说：人如其面。面相是思想的记录片，不需奢望去改造它长于变化的特性，只需从中仔细阅读着每一篇人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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