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萌芽》杂志主编。１９８５年调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曾任书记处常务书记、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兼秘书长。小说《“震动试验”》被《小说选刊》转载，《老街尽头》被《新华文摘》转载，《外行》拍摄成电视剧全国电视剧展播评选中获优秀奖、华东地区电视剧“银燕奖”一等奖。著有小说集《外延形象》、《天门》等，创作了《伽蓝梦》等四部长篇小说，散文集《过渡年代》、《半秋》，纪实文学《中国的大门》、电影剧本《寻找玛丽雅》等。

  本报记者 刘莎莎

  《萌芽》杂志主编赵长天是位名人，更是一位“名人之父”。十年前，由其一手打造的“新概念作文大赛”，足足影响了一代人的写作理念与情操，并为年轻作家登上“历史舞台”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韩寒、郭敬明、张悦然……这些如今在流行文学领域里“叱咤风云”的领军人物，当年，都是从《萌芽》，从“新概念作文”中，崭露头角，最终破蛹成蝶的。

  因此，直到今天，在赵长天眼里这批风头正劲的“８０后”作家不过只是些“大孩子”。而每每谈论起这些“大孩子”之时，年过半百的赵长天脸上都会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悦，他总是微笑着说：“８０后一定会诞生伟大的作家，未来是属于他们的。”为此，赵长天抛开自己的“文学梦”，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点亮下一代。近日，赵长天来深演讲，本报记者有幸与其近距离对话，进行了独家专访。

  ◎聚焦青春文学：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文学

  “８０后没有作家，只有炒家。”“他们的作品算不得文学，顶多是消遣品。”面对当代文坛对８０后发出的“非难”之词，赵长天，这位“新概念之父”认为，这其中折射出的是老一辈作家、评论家的偏见与误解。“８０后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大都属于青春文学的范畴，目标读者也大多是校园里的学生。由于成长环境迥异，老一辈的作家、评论家很难对他们的作品形成共鸣。这是正常现象。”赵长天说，“说实话，如果不是做《萌芽》杂志，我也不会去看他们的作品。即便是现在，我看得也不多，闲暇的时候，我更倾向读莫言、读刘震云的作品。我们与８０后的价值隔阂的确存在，并且这种隔阂很难消除。”

  但是仅因为不符合自己的“审美标准”，就全盘否定８０后作家，赵长天觉得，这样的言论值得商榷。文学需要传承，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思考与表达方式，这也许就是文学的“新陈代谢”。在赵长天看来，在上世纪７０年代红极一时的“知青文学”本质上也是一种青春文学，当年的创作者也不过２０、３０岁的年纪。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的评论家与作者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阶级斗争、计划经济……生活环境大同小异，评论家们理解起来没有代沟，故而文艺界迅速地赋予这批作家相当的文学地位。

  “目前，８０后作家的地位基本是市场给的。文艺界深宅大院，他们甚至连大门都还没迈入。”赵长天认为，这样的现象并不公平。他表示，老一辈的作家应当对年轻作家给予更多的关心与包容。他说，中国文坛素来有关爱青年作家的传统，鲁迅先生爱护青年作家的事迹有口皆碑。尽管在访谈中，赵长天一直在坚定不移地为８０后“平反”，但是谈及８０后作家文学作品价值之时，他未失去客观立场。他说，目前８０后的作品还不成熟。除了韩寒、郭敬明等少数几个“明星”，其他作者作品的市场占有率非常低。事实上，８０后作家的创作环境也不容乐观。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竞争激烈的工作以及不断上扬的物价，这些都给年轻人创作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在没有成名前，他们必须忍耐寂寞，饱尝艰辛。真金须火炼。任何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诞生于生活的磨难之中，赵长天强调，８０后这一代人一定会诞生伟大的文学家。

  而对于韩寒、郭敬明、张悦然这３位已然声名远播的后生，赵长天的态度却不尽相同。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韩寒的欣赏。他认为，韩寒的思想深沉，笔锋锐利，对现实问题的认识能一针见血地直指本质。“新概念作文比赛１０年，也就出了一个韩寒。可以说，既是新概念发现了韩寒，也是韩寒成就了新概念。”而对郭敬明，赵长天则表示他是一位成功的文化商人，他的作品消遣性较强，适合休闲阅读。“商业化并不是坏事，不能把商业等同于毒瘤。老百姓需要轻松的文学读物，社会需要娱乐，商业小说完全有它成长的沃土。”赵长天告诉记者，在美国，不乏优秀的商业小说，很多商业小说已经类型化，比如侦探类、悬疑类、财经类等等。健康有序的商业化运作不仅能丰富文化市场的品种，同时也会有利于文化产品质量的提高。

  ◎社会日趋多元：

  文学独大时代一去不复返

  步入赵长天居住的客房之时，记者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直播节目“众志成城 抗震救灾”。他瘦弱的身形以及矍铄的神情，两相映衬，强烈的反差让初见者的心绪不免微微一震。就是这样一位平凡而瘦小老者，把一代人从应试作文里解放出来，让文学得以薪火相传？赵长天似乎看透了来访者的心思，他主动开口，他说：“路是脚走出来的，事是人做出来的，只要坚持，１０年总能改变些事情。”能够取得如此成就，按说这位“新概念之父”应当是位志得意满，豪情万丈的乐天派。但是，事实却完全相反。赵长天称，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不管是对这喧嚣的时代，还是对这嘈杂的人生。“能够像过去一样独守空房，静心写作的人几乎已经绝迹。”而对于文学的未来，他说，自己同样不抱太大希望。

  “未来文学会被逐步取代，影像的力量则会越来越强。电影、电视剧、各种综艺节目，将成为人们消费主要产品。在时空坐标系里，文学的发展趋势将无可奈何地呈现出一条递减曲线。”赵长天说。在做此评价时，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抹淡淡的无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电影、电视发明之前，文学作品一家独大的时代已然一去不复返。以后的社会将会越来越多元，文学不会消亡，衰弱却是在所难免。”“多元”是采访中赵长天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他反复地强调世界会越来越多元，衰弱中文学也会越来越多元。他说，坚持严肃写作的作家将继续存在，而加入创作消遣小说、商业小说、轻松读物、影视剧本阵营的作家则将会越来越多。“时代变了。人们的心理需求改变了，文学自然也会跟着变。”赵长天说“改变是好还是坏，不能仓促下定论。各种文学创作领域里都会涌现出优秀人才。但是，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在任何时代，都是少数。”

  的确，在如今浮躁的现实世界里，很难孕育伟大的文学作品。但是，这次“５．１２大地震”却让赵长天的想法发生了改变。电视直播令他感到人间尚有真爱，文学尚有未来。他说，地震震出了人性中最光芒善良的部分，而真情化做的一篇篇诗歌，则是他近年来看到的最好的文学作品。“因为生情而写作，因为文字而动情，文学还有希望。”

  不仅如此，地震之后，文学界也正悄然发生着变化。据赵长天介绍，在中国当代文坛，８０年之前，文学和政治关系过于密切，创作之时作家总是把“使命感”、“责任感”放在首位，希望通过讲述普世的道理，感染和教育读者。“这样初衷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有时候过于沉重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会禁锢作家的思维，最后写出一些并不文学的作品。”因此，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文学创作走上了一条“回归个体”的道路，甚至有激进派提出“文学就是个人体验”的尖锐观点。不少作家俨然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自我书”的封闭状态。但是，这次地震之后，作家群体猛然发现，单单描述个人世界的小情小爱，并不是文学的全部。文学还承担着传承民族记忆的重责。因此，不少作家开始走出“小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社会，投向民间，投向灾难中那些悲苦的脸孔。

  ◎新概念作文：

  “萌芽”十年渐成大树

  自１９８８年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火爆大江南北到２００８年《萌芽》杂志社荣获上海著名商标，转眼间，新概念作文已走过１０年岁月。举办这个后来被视为无数青少年梦想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与其说是选拔新人，还不如说是拯救一本《萌芽》杂志，赵长天如是说。“当初我们在发起组织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个比赛，会变成一场声势浩大、青春激荡的文学盛宴，会对那么多年轻人的生活以及中国的文学生态和语文教育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１０岁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尚且是青春年少，但是它的母体《萌芽》杂志却已有５２岁“高龄”。创刊于１９５６年的《萌芽》也是赵长天小时候钟爱的一本杂志：“我那时候读中学，文学杂志就是读《萌芽》，它的发行量也有几十万份吧。很多优秀的作家都是由《萌芽》起步的。”同著名的文学杂志《收获》一样，《萌芽》隶属于上海作协，不过两者的定位完全不同，《收获》是发表成名作家的中长篇小说，而《萌芽》则是面向青少年读者。

  那么，这本“老资格”的青春读物在青少年之中究竟有没有市场？１９９５年，等到赵长天“掌舵”《萌芽》之时，一项调查吓到了他：“发行一万多份，基本都是中年人在看，老《萌芽》铁杆一直根据习惯在订阅；而中学生几乎没有，很多中学生都不知道《萌芽》是什么。”怎么办？长此以往，“萌芽”还是“萌芽”吗，变枯树倒是有可能。赵长天是个实干派，见此局面，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开始跑学校，找老师，请老师推荐优秀作文。孰料，所谓的“优秀作文”，基本是“考试范文”，空洞无味，《萌芽》依然没有找到市场。“既然没有优秀的，我们就自己找。”赵长天下了狠心。然而问题接踵而至，在“高考指挥棒”下学习的孩子们，对于与高考无关的作文比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倒是给了赵长天灵感，“我立马明白了，得去找大学。大学老师对高考教育很有意见，他们很希望通过别的方式发掘人才。”

  这样，赵长天和复旦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一拍即合，用免试录取的条件来吸引参赛者。于是，１９９８年，新概念作文大赛诞生了。回忆起这些往事时，赵长天说，他要感谢的人太多。如果没有高校的支持，新概念不会有那么大吸引力；如果没有王蒙、叶兆言、苏童、余华等著名作家不计回报、不辞辛劳地积极参与，新概念就谈不上权威；如果没有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一批“新概念明星”的崛起，新概念的感召力就得大打折扣。看着新概念一天天长大，眼见《萌芽》越办越年轻，赵长天的心如同一位慈父，他说，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新概念长长久久地做下去。让这个作文比赛，成为年轻作家崛起的一个平台。“有一天，我退休不做了，希望有人能接棒。”一方面是把比赛做成品牌的心愿，另一方面却存在新概念１０年招来质疑的现实。有人指出，“新概念”１０年已成“老概念”，不少作品呈现出模仿、雷同、模式化、主题单一的趋势。

  对此，赵长天没有回避，他说，这些问题的确存在，青年作者毕竟是不成熟，生活简单的他们写来写去就那么几个主题。再者，比赛办久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模式”。但是，这都不重要，对生活在“高考指挥棒”下的学生们而言，能有另外一个平台展示自己，激发他们对文学的热情，让文学和青年做朋友，这才是新概念最大的意义。“新概念不是一项具体的工作，是一个事业。十年不是结束，只是成熟的开始。我期待这下一个十年。”１０年比赛办下来，赵长天最高兴的就是发现文学苗子，比如韩寒。这甚至比他自己写出一本小说更令他振奋。事实上，“新概念之父”的光环时常使人们忘记，这位老者，他也是一位作家。赵长天的名片对此做着无声的“反驳”，名片的抬头既不是《萌芽》主编、也不是作协副主席，而是“小说家”三个字。“社会工作太多，现在都没时间写作。”偶尔，老者也会惆怅地抱怨两句。但是，能够不断发现新的文学人才，赵长天以为，这比他埋头写作更有意义。“伟大的作家永远只是极少数，我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伟大的作家。所以，发掘伟大的基因，为优秀人才铺路，这就是我的幸福。”

  闲谈集锦

  记者：您取名为“长天”，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赵长天：６１年前的秋天，在逃难途中，母亲生了我姐姐。那是在福建永安，一个不大的山城。秋凉如水的夜晚，父亲看着心爱的女儿，脑际忽然涌出初唐才子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于是姐姐有了一个诗意的名字“秋水”。由此，在我出生五年之前，我的名字也就已经确定了。我还有一个名字“仰观”，是外祖父起的，因为我出生那天恰逢观音菩萨生日。这个名字一般不用，但我也喜欢。有趣的是，名为“秋水”的姐姐高中毕业后考入北京农机学院水利系；我成年后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在一个空军雷达站“仰观长天”。

  记者：现在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说８０后已经过气，９０后才是潮流。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赵长天：在我看来，“９０后”和“８０后”的区别不大，都是独生子女，都比较关注自身价值。但是，“９０后”的写作风格明显受网络和全球化的影响更大。比如，他们现在的一些用词，不仅是我，连很多“８０后”的年轻人都看不懂。“９０后”的文字中夹杂着很多英语、日语、韩语等，好似来自火星等其他星球。一般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这样的语言是不可能产生的。但我认为，文字还是应有一定的严谨性。

  记者：第１０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得奖作品已结集出版，对于此次参赛的“９０后”，哪位给您印象最深刻？

  赵长天：我印象最深的是山西省实验中学高三学生郭佳音写的《雁阵》，她写出了年轻人情感世界里特有的细腻、清新。让我很感动。有评论家作过比较：８０后的大部分人赶上改革开放后逐渐好起来的时代，多少体味过生活甘苦，多数向往自由，有种狂放不羁又一腿子泥的复杂气质；而９０后的世界是繁华的、网络的、全球化的，他们是已有勇气叫板前一批红人的少年。“中国十大９０后作家”之一的１７岁作家青春弘志就因杂文《韩寒，我们并肩作战吧！》而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