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北有一座比天坛、比海军大院更大的院子。进天坛需要门票,进海军大院有严格的门禁盘查,这个院子却基本上三教九流通行无碍。这就是清华大学所在的清华园。
今天占地近5000亩的园子是由1909年的留美预备学校演变而来。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串起不同时代的风物,叠印着不同时代的青春。
进西校门,沿东西主干路一路向东,在路的中点,左手边有一座以灰白为主色调的三拱石“牌坊”,大拱两侧各嵌两根陶立克西式立柱,门楣上高悬清末要臣那桐亲题的“清华园”匾额——这是建校之初的主校门,现在被称为“二校门”。
走进二校门就走进了百年清华。
以二校门和堡垒一样的大礼堂为轴心,两边分布着清华学堂、同方部、科学馆、图书馆等清华早期建筑,尽是西洋风格,由同样为北大燕园定下建筑主调的美国建筑师墨菲(HenryK.Murphy)设计。大草坪东侧的清华学堂和同方部延续了二校门的色调。清华学堂是一座德国古典主义风格的二层建筑,1925年荟聚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李济、吴宓的“国学研究院”曾设在那里。处于轴心北起点的大礼堂是美国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据说当年修建它的一砖一石都是从美国运来的。园子里再没有哪座建筑像它一样直白地提醒人们当年老罗斯福政府将庚子赔款半数退回,清政府外交部用以办“留美培训学校”的历史。解放初期,这座“美帝建筑”险些被推倒。大草坪西侧的科学馆和大礼堂后头的图书馆也都是红砖建筑。1919年初建成的时候,一层楼铺设玻璃地板的图书馆让学生们兴奋而好奇,科学馆“更是神奇,楼下的空调大风机一转,馆里四季如春”。季羡林先生说,“清华读过书的人,谁也不会忘记两馆,一个是体育馆,一个就是图书馆。光是那一座楼房建筑就令人神往。淡红的外墙,高大的玻璃窗上,爬满了绿叶葳蕤的爬山虎。”爬山虎今天依然繁茂,曹禺当年伏案写《雷雨》时坐过的栗色木椅被一排排现代学子占据,字典、参考书在桌面上堆出一座一座的小丘,可以无线上网的笔记本电脑遮住了主人的脸。每到期末或者GRE、“托福”的考期,等待进馆的“之”字长龙在清晨五六点钟就逶迤出老远。晚上10点钟,图书馆的灯次第熄灭、馆前整齐排列的自行车渐次摇着嘎巴脆响的铃声远去的时候,紧邻图书馆的西操(西大操场的缩语)却渐渐热闹起来,隔着百步的距离就可以听到晚锻炼人的足音和笑语,惊起操场南边荒岛上的栖鸟,却无法惊扰荒岛树林里的小情侣。
荒岛围合的工字厅、古月堂一带是百年清华的“中国”部分。
240年前的荒岛是圆明园的一部分。某日,乾隆在园中游玩,发现荒岛附近“山林变幻,环拢一泓清水,绿树点点,簇拥着古屋”,正是晋朝诗人谢混“寒裳顺兰氵止,水木湛清华”诗句中的景物,遂写下“水木清华”四字。今天工字厅的后厦门柱上还挂着咸丰、同治、光绪三代礼部侍郎殷兆镛所撰名联“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化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来去荡澹洵是仙居”。而那方池塘曾经让朱自清写下“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今天,通体洁白的朱自清雕像就端坐在工字厅对面杨柳松柏树下。与朱先生雕像做伴的是闻一多像,由整块红色麻粒石材雕成,闻先生叼着他那著名的大烟斗,雕像后面的黑色大理石碑上烫着先生的名言“诗人最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
从东西、南北主干路的交会点向北,道旁高大挺拔的加拿大杨从教学区一直延伸到学生宿舍区。四月间,这条大道将最直观地告诉人们何谓“青春”。那时节,加拿大杨焦黑的树枝上冒出嫩绿的叶子,红底白字的条幅在绿叶之间一条一条地铺陈,发布讲座预告、社团招新以及各种学生活动的通知。在校园网还没有普及的时代,五颜六色的宣传板靠着树干栉比鳞次地立在地上,上头张贴的海报一层层被覆盖又一层层被刷新。上学放学的高峰期,树下是自行车的河流,放学铃声一响就像河水开了闸,一些戴着眼镜、斜挎着书包的家伙或者三五成群慢慢轧悠着讨论方才课上的高数习题,或者像独行骑士一路高歌猛进,车铃摇得脆响。有些埋头想着心事的冷不丁和人撞车,撞得满天星星……他们经常遭到外校学生善意的嘲笑,说他们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长得穿得都差不多,仿佛人人背后都印了一个“MadeinTsinghua”的戳。清华中文系99届毕业生东土说,很多场合陌生人能从他身上轻而易举地察觉清华园的气味,那是校花紫荆的淡香、书本的墨味、劣质香烟、康师傅方便面和汗臭的混合物。
清华园,那是挥汗苦读的地方,是抱着木吉他坐在生锈的破自行车上可以打发寂寞夏夜的地方,是可以在草地上大声读诗的地方。那是围墙圈起的一个童话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