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英

宁革

李振宏

何宋祥

　　办一所好学校，需要一个好校长。

　　什么是好校长？

　　老师的答案是“精神领袖”和“专业领袖”，学生的答案是“让大家在学校生活得快乐，得到老师的鼓励”，家长的答案则是“尊重孩子，让孩子自由地发展”。

　　如何在校长的选拔任命中满足老师、学生和家长的要求？

　　去年，罗湖在50所公办学校推行了人事制度改革。

　　罗湖区教育系统的这次“大洗牌”近十年来前所未有——区内50所公办中小学校200余名校级领导中，涉及提拔、跨校流动的正副校长、党委书记达到近百名，一半以上学校迎来了新的校级领导。挪腾的契机来自数十名校长、副校长的退休或病休，但真正使满怀抱负的新力量脱颖而出的，是罗湖区教育系统去年起实施的正副校长公推公选改革。

　　校长究竟怎么选？选择的价值取向是什么？新的体系如何运转，产生什么变化？学生如何评价？

　　“公推＋公选”中小学校长

　　改革

　　去年5月的一次公开票选，让时任翠竹小学副校长的何宋祥成为罗湖区校长后备人选；一个月后，他与150多名正副校长“后备军”一起报名参加选拔，经过笔试、面试、面谈等程序，9月便就任莲塘小学校长。忆及这一过程，他说“快得出乎意料”。

　　迈过参选校级领导的“准入”门槛，需要在公开投票中赢得票数。于去年5月推行的《罗湖区公办中小学公开推荐选拔校级领导后备干部试行办法》规定，被全校职工民主选举进入后备队伍的人，才有资格竞聘正副校长。校长的后备人选从副校长中产生，副校长的后备人选从中层干部中产生。罗湖区公办中小学的5000多名教职工无一例外成为投票者。

　　“候选人的能力和作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也能做出诚实的判断。”罗芳中学的刘云燕老师仍记得去年全校职工投票大会的情景。区教育局的文件列出了学校里符合学历、任职期限等“硬指标”的候选人，她和同事各自选勾了自己心目中最有情怀和能力的3人。藉由公开推举，180余名罗湖区中小学副校长、中层干部入选“后备队伍”。

　　公开选拔校长的办法也于去年6月出台，其核心是包括笔试、面试在内的竞聘。罗湖区教育局工作人员以“突袭”来形容这一过程：周一发布公开选拔方案，周四报名截止，周五审查资格，确定150多人进入周六的笔试，周日上午就公布了入围名单——进入面试人数为实际录用人数的3倍——面试在次日展开。

　　两个半小时的笔试时间，多名亲历者表示“写到手软”。分值为20分的选择题和填空题，涉及教育与管理、学生心理和教育政策法规等领域；80分的主观题包括案例分析、问答和综合论述，考点囊括学校安全、媒体应对、教育情怀等话题。

　　“当了20多年老师，面对黑压压一片的评委，还是有点紧张。”梧桐小学校长李振宏回忆面试情境时说。面试的准备和答题时间各为6分钟。从候考室进入备考室才能看到考题。简单介绍自己后，李振宏把剩下的5分多钟用在回答考题上。有考官事后回忆，一些非常优秀的候选人把太多时间花在自我介绍上，反而没有足够的时间答题，“这也是对统筹能力的考验”。

　　90名评委中，只有10%来自罗湖区教育局和组织部，还有90%则从区外委聘――来自深圳市教科院，以及福田、南山、盐田等各区的学校，面试才知道分组情况。“即使你想找人拉关系，也不知道谁来做考官、考官分在哪个考区，你不可能跟所有人打招呼。”罗湖区教育局工作人员说。

　　考察校长专业化能力和素养

　　指向

　　老师们对此次公选过程均有耳闻，“过去如果有人空出位置，想填上的人可能会到处托关系。”一名不愿具名的老师说，但从去年那令人应接不暇的推进速度和过五关斩六将的严格程度看，没法“跑关系”，“选上来的正副校长基本上都能服众”。

　　多名参选者表示，公选试题体现了制度设计者的价值取向：考察校长专业化的能力和素养。“致力于学校管理、教育教学的业务型校长会更占优势。”何宋祥认为，这样的考试是无法准备的，没有对教育长期的观察思考、没有对关键议题的梳理和总结，不可能临时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考试结束后的一个月，公选中的面试题仍被人津津乐道——“从家长想方设法把孩子送进名校，看教育的本源是什么”。何宋祥回忆，罗湖区的许多教育人士都在探讨这道题最合适的答案，包括一些退休的教研员，因为这道题反映的问题令不少人感同身受。

　　罗芳中学校长宁革回忆，他当时的回答中有这样一番话：“政府对优质教育资源不足负有一定责任，但教育者不该因此推卸责任，如果能把相对薄弱的学校办得优质，就做了桩大善事。”他是深圳首批教育科研专家，曾任滨河中学副校长，那番肺腑之言亦是他到罗芳中学任职后的写照。

　　深谙信息技术如何帮助教学的他，把教育信息化作为学校最大的特色，争取教学资源；他还取消了“无法达到锻炼目的”的广播操，全校学生每天做3分钟的逃生演练，并在操场慢跑1000米。“孩子身体比以前好了，学校也有很多新气象。”该校初三年级家长杨女士说。

　　随着深圳的政治、经济中心西移，罗湖的人口结构亦在变迁，教育领域昔日的辉煌受到动摇。特别是近几年受新建学校和民办学校“夹击”，加上松泉中学学生多来自“插花地”和布吉农批市场，学业基础薄弱，行为习惯和学习习惯较差。

　　在松泉中学乔乐老师眼中，去年9月到任的王满英校长是一位人格魅力和教育情怀兼具的“专家型校长”。

　　王满英坚信，数据分析可以为学校决策提供参考，她甫一上任就启动了对全校1538个学生的定量分析，结果发现学校很大一部分学生是潮汕地区进城务工子女，暂住户口比例超过87.3%。

　　以上数据坚定了王满英的信念：“一所学生以进城务工子女居多的学校，应该更关心孩子的精神成长。”一些教育专家被邀来做顾问论证，针对家长进行服务的“家庭教育服务指导中心”随即成立，许多家长在菜市场的生意收摊后来听老师讲授教育孩子的重要意义。王满英格外重视学生的学习和生活习惯，并把校训改为了更符合学生现状的“走好每一步”。

　　作为罗湖区唯一一名具有正高职称的老师，有20多年教育教学经验的王满英攒了一肚子的教学心得。她刚一到任就开展常态课研讨活动和行政推门听课活动，上学期全校教师人人都上常态研讨课，今年还聘请优秀退休教师，在学校里随时推门听课，并在课后给出教学指导建议；对教师的备课和培训也抓得格外紧，“老师的备课本和教科书常被抽查”。这样的做法也让老师们明白，“校长不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人，而是和你一起研究教学、研究学情、研究课本的人，帮助老师专业成长”。

　　“老师的工作量加大了，但是忙而不怨，因为心里踏实，对学校未来有信心。”松泉中学语文老师蒋麂说。校长周末加班、每天晚归的习惯，令年轻老师们感慨“不好意思偷一点懒”；为了赶上校长的节奏，学校里的中层干部也“小跑干活”，同时亦不曾对教学研究有所怠慢。

　　学生的改变令许多老师看到了希望。与王满英一同来到该校任职的副校长向凤德介绍，在今年罗湖区的统一综合测评中，松泉中学每个年级的平均分都提高了20分以上，不少小学主动与松泉中学开展中小学衔接活动，并结为友好联盟学校。

　　成效

　　为学校带来新的视角和理念

　　借由公推公选方式得到提拔的正副校长，与罗湖区现任中小学校领导一道进入了罗湖区教育局的整体调配之中。各个学校领导队伍的“大换血”随之而来。王满英、向凤德、宁革等人都是从罗湖区办学水平较好学校来到相对薄弱的学校任职，为学校带来新的视角和理念。

　　“许多前任校长并非不想做事，但管理队伍太久没有变动，人难免会有倦怠，学校体制也僵化了，另外，当局者迷也是问题。”一名不愿具名的教师分析，罗湖教育在某种意义上“缺乏生机”，改变已迫在眉睫，“公推公选让我们看到政府振兴罗湖教育的决心”。

　　家长对学校教育水平有所提高的敏感程度超乎改革者的想象。负责今年学位申请的区教育局工作人员发现，到翠北小学、锦田小学就读的学生明显增加了；一些原本不被公务员群体看好的小学，这次也招收了不少公务员子女。

　　“别小看公推公选这步棋，这个改革加上对罗湖区20多个学校校长的调整，就把整个教育系统激活了。”李振宏说。

　　据罗湖区教育局工作人员介绍，在今年罗湖区小学六年级的调考中，好学校和较薄弱学校的总体差距缩小了十几分。

　　偏居梧桐山下大望一隅的梧桐小学对变化的感受更加强烈。在今年罗湖区组织的六年级质量监测中，这所学校的各科平均成绩均有提高，其中，英语提高了23.71分，数学提高9.55分，科学提高9.13分，语文提高0.38分。大望镇里打听梧桐小学的家长变多了，今年，这所学校一年级的招生规模从80人扩大到了150人。

　　几名小学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梧桐小学最近半年的变化：“图书馆里买了很多新书，都是我爱看的”、“课余活动变丰富了”、“学校给我们过圣诞节和万圣节，帮我们学习英语，副校长还扮圣诞老人”、“校长在升旗仪式上讲的话，对我们特别有信心”。“我喜欢我的学校。”梧桐小学四年级学生施鸿源说，另一名学生蒙诗语则告诉记者，“在这里读书很开心”。

　　梧桐小学一年级家长李玉兰女士说，新的校长和副校长到任第一天，就举行了一年级家长见面会，让许多家长感到满意的是学校新建的图书室和丰富多彩的活动。梧桐小学许多孩子的家长在工厂上班，家庭藏书不多，学校从南山后海小学借鉴了课外阅读书目，给孩子们建立了一个高质量的图书馆，也欢迎家长去借书，这令她感到欣慰。

　　“我觉得合格的校长尊重每个孩子的梦想和禀赋，而不是只有一个标准。”梧桐小学六年级家长黄女士表示，自己虽然对民主、公开等选拔程序不甚了解，但新的正副校长改变了她对以往领导班子“按部就班”的印象。学校结合梧桐山艺术小镇的特点，发展孩子们的艺术特长，也令她相信学校会给孩子提供“朝梦想飞翔”的动力。

　　“大学要去行政化，中小学校更要去行政化。”罗湖区教育系统一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说，不少教师认为，这是校长专业化的一个有力措施，“中国的改革进行到现在，教育系统也要随着大的形势而改变，希望这样可以让更多潜心教学的老师得到肯定，让年轻有为的老师有专业管理者的指引”。

　　■“好校长”怎么评？

　　满意度过低或将就地免职

　　校长到底需要做什么？

　　设计正副校长公推公选制度之初，罗湖区教育局曾进行过一次探讨，主倡此项改革的局长王琦的答案是：“他（她）是学校的管理者，要对学校的规划、理念和课程安排负责；他（她）要解决学校的实际问题——包括老师和教职工的问题、家长和学生的问题，并取得内部的和谐。”

　　与校级领导公推公选同时进行的另一项改革，亦在深思熟虑后推出——改变校级领导的测评方式。不光老师要给校长、专职书记和副书记打分，校长要给副校长、专职书记打分，学生和家长也要对学校的满意度进行打分。此外，校长之间也要互相打分。

　　去年6月26日下午，罗湖区教育局几乎全员出动，依旧是“突袭”般出现在学校中，召集在编老师填写问卷，完成后立刻收走。对参与抽样的学生和家长，他们的测评试卷也是填完后交给回收人员，而不由学校教职工经手。

　　“‘老油条’一样抽象模糊的评价标准统统不要。”测评问卷的一名设计者说。通过向香港、上海、浙江以及内陆城市学校取经，他们设计了一套直白明确的测评问卷，尽量选取大家比较关心又看得懂的问题。填写者的态度取向由“非常赞同”到“非常不赞同”分为五个等级。

　　“你的孩子很喜欢去学校上学吗”、“你的孩子能得到教师的表扬吗”是梧桐小学一名曾参与评分的家长印象最深刻的两个问题，其认为，“一个好的校长应该让学校成为一个对孩子有吸引力的地方，至少要让孩子过得快乐、有自信，这是对学校管理水平的最好诠释”。

　　罗湖区教育局工作人员介绍，今年，针对所有校级领导的测评仍将继续，但问卷内容和考核方式将更为完善，评审也更为严格。另外，今年还要把淘汰机制做足，“满意度太低的校长、副校长，可能会被就地免职”，“希望他们按照表格中的目标，更加勤奋、亲民”。

　　■改革者说

　　罗湖区教育局局长王琦：

　　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去年通过公推公选成为区教育局局长后，我提出教育要“静气、凝神、清心、笃行”，希望校长和老师能静下心来做。刚来时我看到一个问题：大家心不静，尤其是校长。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我们首先要解决校长的队伍问题。所以，我们搞了一个浩大的关于校长的改革，从对他们的考核评价开始，教育部门把权力下放。

　　一开始有人质疑公推公选不公平，后来质疑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选上来的人到底有没有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通过民主、公开的方式进行的选拔，虽然可能不是最有效率的，但一定错不到哪里去，因为民主的大方向是对的。

　　罗湖教育的几个问题需要解决：队伍问题、评价问题、学校资源配置与布局问题、跟老百姓互动的方向问题，我想一年改变一点点。光解决校长机制还不够，我们设定了8到10所学校进行梯队培养，每年要上升一个台阶，几年下来就有几十个，罗湖的优质学位问题就解决了。今年，我们的目标是解决教师的出口和入口问题，希望通过这些措施，推动罗湖教育的高位公平。

　　■对话

　　公推公选激活了罗湖教育系统

　　嘉宾：松泉中学校长王满英、罗芳中学校长宁革、梧桐小学校长李振宏、莲塘小学校长何宋祥

　　南方日报：公推公选对您的意义是什么？

　　王满英：我一直坚守教学一线，担任过初、高中语文教学工作，其中8年高三、3年初三，上课、听课是我的常规工作；我还做过备课组长、科组长、课改组长、办公室主任、教科室主任，也曾作为副校长先后在罗湖外语学校等不同的学校工作过。在教学和管理上，我有自己的思考，希望把我积累多年的想法付诸实践。

　　何宋祥：我上一次参加竞争上岗，是在2001年，那时我当上了翠竹小学副校长，安心做了许多年的好助手。在我看来，公开竞选是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都说一个有理想的校长，是学校的关键人物，我想试一试。

　　李振宏：这是一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方式，做教育的人总要有一些追求，到新的学校来，也让我更有干劲。

　　宁革：我有自己的教育梦，没有这种公推公选，慢慢排队也可以，但决定因素太多，这个制度更加直接、简单。

　　南方日报：公推公选改革中最令您触动的是什么？

　　王满英：它促发我思考行政的使命是什么，中学和大学一样，都需要“去行政化”。

　　何宋祥：它激发了很多人对教育的重新思考。公推公选结束后，关于题目的探讨持续了一个月。

　　李振宏：公推公选这步棋，激活了整个罗湖教育系统。

　　宁革：考试是一种相对直接的方式，选拔各个环节的设计都让我感觉到公平和严谨。

　　南方日报：请列举一两个您的未来部署。

　　王满英：我们学校学生以进城务工子女居多，我希望学校的教育能够让学生在深圳立足，过得阳光、幸福；希望能够帮他们建立良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培养良好的思维品德。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到不了“杰出公民”的高度，但他们会成为合格的现代公民，有一项文化体育爱好陪伴他们一生。

　　何宋祥：希望能在学校推进自主学习，让学校有书香气，学生快乐发展。

　　李振宏：希望能够借助梧桐山艺术小镇的优势，把校门向更多艺术家敞开，让学校充满艺术气氛，让孩子们幸福地成长。也希望学校的图书馆能够成为孩子们的精神家园，这些书都是老师们到处取经、精挑细选得来的，学生可以看，家长也可以看。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让远离闹市的孩子们多感受现代气息。

　　宁革：希望能够以信息技术推动学校特色化办学，每个学生都能用平板电脑上课，老师借助信息技术，及时跟进每个人的进度，真正做到因材施教。希望能在几年之内，让这里成为一所中上游的学校，每个学生都有一些才艺特长。

　　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刘昊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鲁力

　　策划/统筹：吕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