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国迎来第一个避孕日。长期以来，青少年生殖健康教育一直是个空白，性问题在25岁以下的这个年龄段最为突出……虽然中国的性观念在逐渐开放，但性话题对多数人来说仍然难以启齿。然而，在西安10所大学里，活跃着180多名大学生志愿者,他们正通过各种努力传播着生殖健康以及预防艾滋病的知识。

　　下午5时，西北政法大学的一间教室里，一场性教育培训将要开始。

    黑板上，悬挂着写有“健康你我、健康青春”的海报；讲台上，堆放着两把香蕉、一些安全套和《非常男女——性福实用手册》的小册子；学生们围坐成“U”形。面对人生第一堂正式的性教育课程，女孩们显得有些尴尬、扭捏……这一天是9月27日，此前一天是第三个世界避孕日，也是中国的第一个避孕日。  

    核心数据

    每年1300万人流产

　　-卫生部最新统计数据显示，中国每年有1300万人流产，其中一半集中在25岁以下。针对西安大中专学生等的相关调查发现：1764人中有38.5%的人发生过性行为，第一次发生性行为的年龄最小的16岁，最大的27岁。

    -目前，西安10所高校已建立志愿者团队，有180多名大学生志愿者开展了112场健康性教育培训，已有3398名大学生受益，加上农民工、性工作者等，累计受益人群达31860人。

    人生中的“第一次”

    很羞

　　“女生们学习了如何使用安全套，如何避孕，如何预防艾滋病”

　　只来了19个，比预计的少了一半儿多，而且是清一色的女生。

    之前，来过一个男生，见满屋子的女生，悄悄地溜了，面对如此状况，卢宇有些失望，这个20岁的女孩是今天这场培训的培训师。而底下坐着的这些女孩都是她的同学，西北政法大学2008级新闻系的学生。

    一年前，卢宇加入学校“阳光爱心社”。当时，恰巧玛丽斯特普(MarieStopesInternational)西安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与该社合作，在大学生中开展“同伴教育”。经过培训，卢宇成为了一名培训师。

    所谓“同伴教育”，其实是青少年性教育的一种方式。培训师都是年纪相仿的同学或者熟悉的人，通过他们，组织同学通过游戏、头脑风暴等方式轻松地学习生殖健康以及艾滋病预防知识。

    在讲解生殖健康知识前，必须先“脱敏”。毕竟，这些同龄人都是第一次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谈论敏感的性话题。“请大家每人说一个带动物的成语。”卢宇说。

    不知要干啥，女生们谨慎地报出“生龙活虎”、“龙腾虎跃”、“狼狈为奸”、“卧虎藏龙”……等大家报完，卢宇笑着说：“请大家在成语前加上‘洞房花烛夜，小妹妹我××××’，再大声说一遍。”

    女孩们这才意识到中“圈套”，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洞房花烛夜，小妹妹我生龙活虎”，当一个女生说完，其他人立即笑得前仰后合；轮到自己时，有的女生羞得忍不住也笑出声来。经过两轮“脱敏”游戏，同学们变得放松了，卢宇遂转入爱情观问题。她假设了一种场景：当男孩和女孩到了酒店，男孩对女孩说：“亲爱的，今天可不可以……”这时，女孩该怎么办呢？“你应该尊重我。”一个女孩说。“都等这么多年了，多等几天没关系。”

    大多数女生的第一反应是“想办法拒绝，但男孩的想法截然相反”，卢宇说。

    接下来，卢宇开始引导大家了解如何才是安全的性行为。放在讲台上的香蕉和安全套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她给每个同学发了一根香蕉和一个安全套，然后故意问：“知道拿香蕉要干什么吗？”

    见没有人说话，一个女孩突然拉长了嗓子说：“吃——”又是笑声一片。“肯定是要吃的。不过，在吃之前，得先做一件事情。”卢宇打开一个安全套，边讲解边示范地将安全套套在了香蕉上。虽然不好意思，但每个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学着做。她们中，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安全套。

    那天的培训课上，“女生们学习了如何使用安全套，如何避孕、预防艾滋病，知道了流产的最佳时间……”卢宇说。很多人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开诚布公”地谈性；第一次往香蕉上套避孕套。临走，女孩们每人领到一个安全套和一本小册子。小册子上，有更多她们想知道又不好意思问的“小秘密”。

    上性培训课得请托儿

    很难

　　“没办法，只有动员学校里的熟人拉他们的同学或朋友过来听讲座”

　　“其实，那天的培训课上有三个‘托儿’。”后来，卢宇悄悄告诉记者。为了防止冷场，几乎每场“同伴教育”都要安排“托儿”，带动其他同学参与到培训中来。

    卢宇记得第一次参加培训，自己事先被蒙在鼓里，只知道是主持人培训。没想到竟是避孕、性生活、艾滋等话题。教室里还有很多男生，性格活泼的她整个上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第二天，差点逃跑。其实，大多数志愿者都经历过类似的过程。

    2007年5月，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成立了西安你我健康服务中心。截至目前，已经在10所高校建立了志愿者团队，有180多名大学生志愿者，进行了112场“同伴教育”培训，受益大学生3398人。加上农民工、性工作者等受益人群，这个数字达到了31860人。

    但这个局面的打开，困难程度竟难以想象。“最难的是公关。”坚春杰说。今年25岁的坚春杰是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中国代表处的一名项目官员。从事志愿者工作6年的他不得不承认，因为涉及性教育这个敏感话题，即便是免费，可让对方同意你做，也不是那么容易。

    记得刚来西安时，他一口气跑了十多所学校，只有一所学校口头上答应支持。很多学校的老师一听是个敏感话题，即婉言谢绝。“没办法，我只有动员学校里的熟人拉他们的同学或朋友过来听讲座。”坚春杰说，“熟人攻略”已经成为惯用的手段。

    因为性观念不同，在培训中，志愿者的工作有时很难得到大家的认同。2007年，小寨广场中的一次街头演出，当坚春杰提到“发生性关系”、“安全套”等字眼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男子，上来就抢过话筒，还当着众人说：“西安是一座文明古城，你不能玷污这座城市……”

    一次，志愿者韦莹玉趁做调查问卷的机会想给隔壁宿舍的女生讲讲生殖健康常识，可女孩们极力反对。还有一次，一个认识的女孩的男朋友从外地来了，韦莹玉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我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啊？”其实，这个特别的礼物就是安全套。谁知女孩一听，脸色都变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韦莹玉觉得，周围的人，还是不能放开讨论这些话题。她隐约感觉到：其实，大家都很想知道这方面的知识，但又担心别人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常识感兴趣。她甚至觉得，因为在做一个生殖健康常识的传播者，自己好像成了周围人眼中的“坏女孩”。

接吻会不会导致怀孕

    很傻

　　“未婚青少年生殖健康教育这块儿一直是个空白”

　　“接吻会不会导致怀孕？”韦莹玉曾经被这个问题问蒙了。因为，提问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大学生。“天哪，竟然连这都不知道。”韦莹玉说自己当时“震惊了”。当然，这是一个极端案例。但大多数青少年生殖健康常识的匮乏却是现实。“在未婚青少年生殖健康教育这块儿一直是个空白。”玛丽斯特普西安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主任周安秦说。在其他国家，该组织的服务对象是各个年龄段需要帮助的人。但在中国，却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青少年这个群体上。

    这跟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有关。“我要是问我妈这方面的问题，她还不把我骂死。”卢宇说。印象中，她好像没有接受过一次正规的性教育。即便有过一次性教育启蒙，可当时的卢宇并不知道“来了月经就意味着有了生育能力”。现在看来，这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重要。

    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对身体的变化充满好奇，韦莹玉说，其实大家对这些都是懵懵懂懂的，可就不知道问谁。

    尽管有网络，但青少年的生殖健康知识的获取是不完全的。去年后半年，该中心对西安的大学生、初中以上中专和职业技术培训学校学生、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工厂工人做了调查。结果发现：调查的1800多人中，平均年龄21.6岁，生殖健康教育的接受率达到60.4%；但关于诸如性行为、避孕、怀孕、流产、艾滋病等生殖健康常识调查中，满分12分的问卷，平均分只有4.9分，正确率偏低。

    今年暑假，志愿者去甘肃一个小县城进行社会实践。在对当地的中学生调研时发现：80.9%的调查对象认为中学生渴望了解性知识是正常的现象。他们了解的性知识70.2%是通过自己看书看杂志获得的，同时有46.2%和43.1%通过学校上课和看电视上网获得。但是对于自己和异性的身体，52.4%的青少年都想了解，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悄悄到诊所做人流

    很痛

　 “很多人还没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性行为就发生了”

　　中国每年有1300万人流产，其中一半人的年龄在25岁以下。“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去一些黑诊所做的。”周安秦说。

    青少年的性行为状况却不容乐观。去年针对西安大中专学生等人群所做的相关调查发现：在统计的1764人当中，有38.5%的人发生过性行为，第一次发生性行为的年龄最小的16岁，最大的27岁，平均年龄为19.7岁，在发生过性行为的人中有14%的人在一年内有2个以上的性伴侣。

    “性问题在25岁以下的青少年这个年龄段最为突出。”坚春杰说，“很多人还没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性行为就发生了。”

    “什么是不安全性行为”的相关调查中，男性的正确率只有15.4%，女性只有15%。懵懂的性行为直接导致的结果就可能是意外怀孕。

    玛丽斯特普西安你我健康服务中心有个诊所，可以为24岁以下的怀孕者提供免费的“人工流产”服务。而且，从2007年12月开始，诊所已经为599名怀孕的青少年做了流产。周安秦记得：第一例是个16岁的女孩。“男朋友是个染着黄头发、穿着很时髦的男生。俩人一看就是小孩；他们不相信手术是免费的，还带了50块钱。”

    她发现：这些来做流产的女孩，大多数有女生陪着；还有少数男朋友陪同来的；也有一个人来的，这部分人年龄大多在20岁以下，怀孕时间较长。但是，由家长陪着来的，只有一例。“有个女孩18岁，怀孕7个月了，家长才发现。父亲觉得是耻辱，打了女孩，妈妈就带孩子做了引产手术。”

    “她们特别怕别人知道自己流产，尤其是父母。”周安秦说。诊所的登记资料上，姓名和地址一栏填写五花八门：什么“东八里”、“西八里”，有单位的不写单位名称，只写某某路；有个女孩直接在姓名一栏写上了“可乐”，而男孩则叫“雪碧”。

    不过，几乎所有的女孩都知道人流对身心健康的伤害。还有人担心会影响以后的生育，拜托大夫“做好点儿”。

    传播慎重自爱性观念

    很累

　　“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能谅解，但我会选择尊重”

　　坚春杰说，他们希望通过志愿者宣传慎重、自爱的性观念，告诉大家：“性必须是一种负责任的行为”。

    卢宇的“工作”已经影响了宿舍的同学。大家在“卧谈会”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一个女生的男朋友来了，宿舍的女生偶尔起哄：“卢宇，你送她点避孕套吧！”遭遇尴尬的女生也不再生气。卢宇发现：大家对待性行为的态度变得放开了很多。

    “男生们开始学着保护自己的女伴。”韦莹玉说，一次“同伴教育”后，她突然接到一个男生的电话，向她索要安全套。

    这些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出生的大学生志愿者，有时需要面对的服务对象不仅仅是同学，偶尔也有流动人群、农民工以及性工作者。

    韦莹玉去过一次KTV，那次经历，令她难忘。“看见那些女孩，我脑子瞬间空白，完全不记得应该怎么去沟通。年纪差不多的人，却是完全的两个世界！真是感到巨大的落差。”她在随笔中写道。

    那些原本看起来比她年龄还小的女孩，一施脂粉，穿上她们的“工作服”，加上职业化的挑逗言语，习惯性的举止投足以及招牌式的微笑，什么都变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来。出去转悠时，却看见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衣着暴露，坐在门口吸烟。“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能谅解。”韦莹玉说，“但是，我会选择尊重。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好的家庭，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好的教育，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无限的阳光。那些来自贫穷家庭的压力，那些男尊女卑的禁锢，那些来自社会的不可抗拒的物质诱惑，命运的无力掌控，无力也无处可逃！”

    的确，平等和尊重是培训活动开展的前提。而这些情况又让志愿者们感觉宣传健康性教育任重道远。

    暑假去甘肃社会实践时，卢宇和伙伴儿们积极宣传。一个农民工接过她递的避孕套后，一脸愤怒地扔了。卢宇心里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上去和他交流，最后那个农民工接受了她给的安全套。

    在面对不同群体时，采取的活动策略也不同。例如：志愿者发现，在给农民工做宣传时，在中午下班前提前半小时做宣传效果最好，便于集中，减少占用他们的休息时间。另外，培训时间不能太长，不能讲太多理论性很强的知识。在做安全套演示时，直接用工地上的竹竿或锤子等这些农民工熟悉的工具，“把这些敏感话题生活化，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所有这些努力，都将让志愿行动所影响的人受益无穷。